奧蘭多|大叔

奧蘭多的第一頓,人生路不熟,於是選擇了因在影集Atypical見過而感覺稍為熟悉的Olive Garden用餐。候座時,穿得比其他員工正式,看似是經理的大叔,見我拖著行李箱,問我是從哪裡來。我答香港,直接把現居加拿大的部分省略。經理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,頭髮略顯斑白,一聽到香港二字隨即眉飛色舞。他是捷克人,在1997年,回歸前幾個月,到香港旅遊了九天。他印象中的香港好好玩,有好多夜店,最後一天幾乎不想離開。他的語調興奮得,好像直到現在還捨不得一樣。他記得他住在洲際酒店,透過窗戶就夠看到漂亮的夜景。他問我香港現在還是不是一樣的美麗。我跟他認知中的香港,本質上必然有決定性的差異,但是不是一樣的美麗呢,我回答不來。我只說,真希望我也有機會看看你看過的香港。

桌子準備好,他把我帶到座位,我們的對話就告一段落,他回到崗位繼續服侍其他客人。未幾,他帶位後又經過我的桌子。他問我食物還好嗎。我笑說太大份了。他說美國的份量就是這樣,你可以在這裡坐一整天,然後向我眨了個單眼。

後來他又經過兩三次,每次都跟我聊幾句就離開。負責服務我的侍應,忍不住問他跟我說了什麼。

最後一次,他走過來說,接下來可能會有很多去完教會的客人,會很忙,所以想先跟我說再見。然後放下了一張卡片,說有什麼需要也可以找他,看看有沒有機會再見面。我隨即想起5年前,我在悉尼的一家日本餐廳,也接過一張吧枱壽司司傅的卡片。司傅和經理也是差不多年紀。當時的我後來真的有發了個電郵,答謝他的善意。對方回郵問我什麼時候有空,要不要一起吃飯,我不懂應對,最後離開了悉尼才回覆。

我望著卡片,心情有點複雜。本來還因為在異地和陌生人有這麼一個交流而心情輕快,現在卻不禁質疑,故事的發展是不是開始有點奇怪。我突然才意識到,自己已經二十八歲了,不再是十八廿二的大學生,不再是那種能夠以「細路女」心態和大叔嘻嘻哈哈的年歲。我,和「大叔」這個曾經遙不可及的年齡層,差距一直在拉近。這是我一直不以為意、但有必要直面的現實。對於自己的年歲,還是要有一定的覺察,才得以量度與他者的社交距離。

當然我又會想,若然對方只是一番好意,單純地希望交一個來自他很喜歡的城市的朋友,並且拋出了球,而我沒有好好的接住,會不會有點沒禮貌?

卡片上展示的公司不是Olive Garden。我在Google搜索卡片上的資訊,馬上找到了好幾個他自己的網站。根據其中一個網站,他公司是一家消毒設備公司的分銷商,業務看似遍佈全球,但網站怎樣看起來都像是他一人設計的,文案也顯然是自己撰寫的,亦找不到其他員工的資訊。另一個網站則介紹了他分銷紅酒的生意。最後我的目光落在一個搜尋結果上:Orange County Mugshots Zone。那是一個公開的犯罪紀錄數據庫,展示了從2021年到目前為止犯過罪的人的大頭照、個人資料和罪名,上面說,經理去年得過out of county warrant。

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,腦海裡只有Baby Reindeer。我一邊說服自己可能他只是在另一個縣超速駕駛而已,一邊把所有分頁都關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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